科幻学人专辑 | 郭伟:科幻小说中的语言哲思
四十二史
科幻春秋
科幻小说中的语言哲思
Philosophizing of Languages in Science Fiction
作者简介
郭伟,科幻学者,文学博士,北华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,科幻文学方向硕导。出版学术专著《解构批评探秘》、文学作品《此系集》(合著)。学术论文刊载于《外国文学》《国外文学》《当代外国文学》《外国文学动态研究》《英美文学研究论丛》《科幻研究学会会刊(SFRA Review)》等。多年来为本科生与研究生开设系列科幻课程。
一、引言
科幻小说作为探索无限可能性的文类,往往会为读者创制出种种奇妙的异质世界。其中有一些作品,描写了某种异质语言,详论其构造、推演其逻辑、想象其对使用者思维方式的影响;抑或有一些作品,在小说自洽的逻辑框架内叙述了语言匪夷所思的效力。
柳文扬(Liu Wenyang)的短篇科幻小说《只需一个字》(“One Word Is Enough”)就讲述了关于异类语言的故事。外星游牧民族沃冈人的语言中没有第一人称单数代词,即“我”。它们只有“我们”这个集体概念,而不知作为个体的“我”意味着什么。也正因此,它们无视个体生命,骁勇善战、所向披靡。后来,被沃冈人俘虏的地球语文教师林明梅教会了它们“我”这个词,于是个体的概念传播开来,原本铁板一块的沃冈世界从此分崩离析。[1] 225-233读罢此作,读者不禁惊叹,语言如此奇巧,一字之差,竟天渊之别。《只需一个字》既展现了语言之间的差异,又以略带黑色幽默的笔调调侃了语言的功效。这类关乎语言的科幻作品相当有趣,为读者带来了奇妙的体验和别样的思索。本文就由此引申开去,谈一谈科幻作家们是如何用纯熟的语言呈现了语言本身的奇观。
二、语言世界观
即使“古典时期”的科幻作品,也会偶尔探及异质语言的问题。H.G.威尔斯(H. G. Wells)在《时间机器》(The Time Machine)中便提到埃洛伊人的语言:“要么是我疏漏了微妙处,要么是他们的语言过分简单——几乎只是由实意名词和动词构成,好像没有多少抽象词,比喻语言也几乎不用。他们的句子通常非常简单,由两个词构成。我只能表达或理解一些最简单的陈述。”[2] 37小说中所描述的埃洛伊语显然极其简单,相当于儿童语言一般。而据小说的主人公时间旅行家观察,埃洛伊人的认知能力、思维能力和表现能力也的确只具有儿童的水平。当然,埃洛伊人毕竟还是由人类演化而来的,埃洛伊语与人类语言的差别尚在时间旅行家可理解的程度之内。而山田正纪(やまだまさき)《神狩》(神狩り)中所描述的“神”的语言,则完全处于人类的理解能力之外了。
《时间机器》
山田正纪在《神狩》中设定了一种“神”的语言。作为信息工程学家、语言学家和逻辑学家的主人公岛津圭助对“神”的“古代文字”进行了艰苦卓绝的研究。任何一门人类语言都包含与、或、非、若、若且唯若这五个逻辑符号,因为这正是人类大脑的思维方式。岛津却发现,“古代文字”中只有两个逻辑符号。“一方是依靠五个逻辑符号进行逻辑操作的语言,另一方是只需要两个逻辑符号就能进行逻辑操作的语言——真的有贯通两者的基本逻辑吗?答案是否定的,因为从逻辑等级上来说,这差距未免太大了些。”[3] 36-37况且,人类大脑“无法理解含有超过七层关系代词的文章”,而“古代文字”中却包含了超过十三层的关系代词。[3] 39岛津由此逐渐相信,使用“古代文字”的并非人类,而是一个更高层面的存在——“神”。作者笔下的“神”却绝非善类,“他”充满了恶意与嘲讽、“把人类当作棋子一样玩弄”。[3] 124这部小说所讲述的便是几位不甘于任“神”摆布的人类勇士,意欲狩猎“神”的故事。
《神狩》
不论《只需一个字》中对“我”与“我们”的辨析,还是《时间机器》中对埃洛伊人语言的评论,抑或《神狩》中对“神”、人语言差异所进行的描述,都不由得令人想起19世纪德国哲学家、语言学家洪堡特(Wilhelm von Humboldt)的“语言世界观”(linguistic worldview)。洪堡特认为:“语言的差异不是声音和符号的差异,而是世界观本身的差异”,[4] 32换言之,“不同的语言也即不同的世界观。”[4] 71语言框定了其使用者对世界的认知和思考方式。因此,“人只能在语言中思维、感知和生活。”[4] 84而每一种语言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来分割对象、编排感觉、梳理思想、表称事物,于是便促生了各自不同的世界观。
刘宇昆(Ken Liu)在《思维的形状》(“The Shape of Thought”)中构想了卡拉桑尼人,牠们用语言分割对象的方式就与人类迥异。比如,卡拉桑尼人的手语中并不对颜色作诸如“红、橙、黄、绿、蓝、靛、紫”这样的分类,而是按照色谱上“连续变化的深浅差异”来进行更加细微的表达。[5] 15任何语言的使用者都会“不自觉地将语言暗含的预期投射于经验领域”[6] 103。卡拉桑尼人的语言使得牠们对“范畴”“类别”“物种”并不关注,而对事物的独特性和事物间微妙的差异极为敏感。牠们甚至将生与死都视作一系列连续过渡的形式,而非彼此对立的概念。[5] 27这种迥异于人类的思维,无疑源于卡拉桑尼手语独特的认知方式。牠们的语言对世界的分割、编排、梳理和表达,决定了牠们的世界观。
《思维的形状》
在跨文化交流的现实经验中,一种语言的使用者往往会误解另一种语言的使用者。这绝不仅仅是信息传达有误或翻译失效的问题,此中涉及思维方式和文化观念的差异。倘若两种语言之间相差甚远,那么其世界观的差异便会相当明显。我们不妨将这一论断推之以极——正如科幻小说所做的那样:如果两种语言的使用者彼此全然“非我族类”,那么交流的障碍将是极难逾越的。认知语言学家莱考夫(George Lakoff)和约翰逊(Mark Johnson)在他们的著作《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》(Metaphors We Live By)中曾举了一个颇具科幻色彩的例子:“想象一个球状生物,生活在非引力环境中,没有任何的知识和经验。‘上’对于这样的生物而言会是什么概念呢?答案不仅取决于这个球状生物的生理机能,还跟它的文化有关。”[7] 58对于生存在引力环境下,采取直立姿态的人类来说,“上”和“下”的概念有着最为直接的身体经验和文化前提。而这种感受与认知世界的方式,很难传达给假想中那种非引力环境下的球状生物。让我们跨越想象力的疆界,进一步设想,二维世界的平面生命体该如何思考和领悟第三维这个概念。即便语言相通,信息得以顺利传达,三维世界的智慧生命又该如何对二维世界的智慧生命解释“向上,不是向北方”[8] 142?这其实正是E.A.艾勃特(Edwin Abbott Abbott)在《平面国》(Flatland: A Romance of Many Dimensions)中讲述的故事。二维生命的语言中并不存在“上”与“下”这样的词汇,因此他们也难以理解“上”与“下”这样的概念,他们观察和理解世界的范围也就只能达及诸如“东”“南”“西”“北”“左”“右”这样的二维方位。
《平面国》
三、语言决定论
语言形式的差异必定会导致“不同的观察行为,对相似的外在观察行为也会有不同的评价”[9] 235-236。语言的范畴、结构、规则决定了语言使用者观察、思考、评价世界的方式。与其说语言是思维的工具,毋宁说语言就是思维本身。没有语言,思维是无法进行的。这便是“萨丕尔-沃尔夫假说”(Sapir–Whorf hypothesis)带给我们的启示。此假说认为,并非思维决定语言,而是语言决定思维,因此它又被称作“语言决定论”(linguistic determinism)。[①]
那么,掌握一种语言,就不仅仅意味着学会其词汇、句式、语法,更意味着沉浸于此语言的思维方式。撒缪尔·R.狄兰尼(Samuel R. Delany)的《通天塔-17》(Babel-17)可谓是对“语言决定论”颇为生动的诠释。
《通天塔-17》
小说《通天塔-17》在不长的篇幅中,涵盖了海盗历险、军事对抗、间谍暗战、侦凶探密等诸多类型元素。而作品中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核心设定,乃是一种奇特的语言“通天塔-17”。
在未来的星际战争中,惨烈的战火已经蔓延20余年。盟军内部遭遇了一连串严重“事故”的破坏,这些实为敌方袭击的“事故”总是伴随着神秘的无线电信号。被盟军密码研究人员命名为“通天塔-17”的神秘信号,其实并非一套密码,而是一种陌生、奇特的语言。盟军福雷斯特将军委托女主人公瑞佳·王探析“通天塔-17”的秘密,这很有可能成为结束战乱灾难的关键。执此重任的瑞佳·王既是卓越的诗人、天赋异禀的语言学家,也是勇武、智慧、经验老道的太空船长。瑞佳·王通晓多种语言,因此能够充分意识到语言对使用者思维方式的塑造作用。她对医生特姆瓦巴坦言:“大多数教科书上说,语言是用于表达思想的一种手段……可语言就是思维,思维是一定形式的信息,形式就是语言……学习另一种语言就是在学习别人看待世界、看待宇宙的思维方式。”[10] 20此番论断无疑显示了女主人公对语言的机敏感悟与睿智见解。
而随着对“通天塔-17”的进一步了解,瑞佳·王发现这种语言的结构异常紧凑,信息密度极大。[②]以“通天塔-17”思维要比以英语思维更为迅捷、高效得多。在“通天塔-17”的思维状态中,使用者感知、决断、行动的速度与能力都绝非常人可及,外部世界的运转和其他人的言行简直就像慢动作一般。作品中有如下生动的描写:
动作太慢了,她想,他们都在用慢动作移动……左边,卡利说:“坐标是3-B,41-F和9-K,我的动作相当快吧,啊?”可是在她看来时间犹如过了一个小时……孩子们高兴得交头接耳。奇怪,瑞佳觉得他们离得好远好远,他们的话说得很慢很慢。本来用简单的话就能很快讲完的事,他们花了那么多不该花的时间。[10] 108-109
“通天塔-17”赋予了使用者超常的思维能力与反应速度,但与此同时,它却暗藏着另一个更为重大的反常之处。即,“通天塔-17”中没有“我”的概念。“缺一个‘我’字,就失去自我评价的过程,实际上切断了任何符号分析过程”。[10] 180因此,使用者在“通天塔-17”的思维状态中,虽然大大增强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,却与此同时丧失了对敌、我立场的分辨能力。居心叵测的敌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,使得屠夫和瑞佳·王于不自觉的情况下,倒戈作乱,在盟军内部进行破坏。故事的最后,瑞佳·王和屠夫将“通天塔-17”改造成“通天塔-18”,这个“人类能构思出来的最好的工具”将最终使得双方停战,“把和平的可能变成现实”。[10] 183
狄兰尼在《通天塔-17》中对“语言决定论”的精彩展现,亦见于许多其他科幻作家的作品,如厄休拉·勒古恩(UrsulaK. Le Guin)的《一无所有》(The Dispossessed)、柴纳·米耶维(China Miéville)的《使馆镇》(Embassytown)、特德·姜(Ted Chiang)的《你一生的故事》(“Story of Your Life”)等等。
特德·姜的科幻短篇《你一生的故事》可谓“语言决定论”的另一个完美演绎。《你一生的故事》是一篇想象奇绝而又情感细腻的精彩小说。小说中相互关联的两个故事交替呈现。“七肢桶的故事”讲述了语言学家露易丝·班克斯接触、研究、学习、领悟外星智慧生物七肢桶的语言和文字。“你一生的故事”则是露易丝采用第二人称、将来时叙事,娓娓道来自己尚未出生的女儿一生的经历。正是对七肢桶语言B,即“七文”的学习和领悟,使得露易丝具有了全新的世界观和共时纵观时间轴的能力,从而能够看到女儿“未来”的一生。
《你一生的故事》
小说中的外星人七肢桶,掌握与人类迥异的语言文字。被称作“七文”的七肢桶语言B,塑造了七肢桶种族独特的世界观(和能力)。这种世界观不以因果关系的单向思维来看待事物,而是以一种目的论的方式,将前因与后果看作是相互交织、相互影响的。作者特德·姜对此作了如是描述:
当人类和七肢桶的远祖闪现出第一星自我意识的火花时,他们眼前是同一个物理世界,但他们对世界的感知理解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,最后导致了全然不同的世界观。人类发展出前后连贯的意识模式,而七肢桶却发展出同步并举式的意识模式。我们依照先后顺序来感知事件,将各个事件之间的关系理解为因与果。它们则同时感知所有事件,并按所有事件均有目的的方式来理解它们,有最小目的,也有最大目的。[11] 55
因此,在七肢桶的脑海中,“果”和“因”是共现的,“未来”、“现在”、“过去”尽收眼底。正如“七文”那样,整团信息凝结成一个内部交错互通的网络,不论从哪一点开始阅读,都可瞬间一览全貌。以七肢桶的世界观,可以很轻易地看到“未来”。
那么既然“未来”可以“预知”,又如何保证其不被篡改呢?这涉及到语言哲学中另一个重要的问题——以言行事。
四、语言述行说
语言哲学家奥斯汀(J. L. Austin)的《如何以言行事》(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)将句子分为“述行式”(performative)与“记述式”(constative)。[③]其中“述行句”并不描写或记述任何东西,却是“实施一种行为,或者是实施一种行为的一部分”,而该行为并非只是说些什么。[12] 4奥斯汀给出了一些典型的例子,如:
“我愿意”(娶这个女人做我的妻子)——在婚礼过程中如是说。
“我把这艘船命名为伊丽莎白女王号”——在轮船命名仪式上如是说。[12] 4
在适当的情境中说出这些句子,就是在实施某种行为,并产生某种效力。述即行,说话就是做事。
按照《你一生的故事》的设定,在“七文”世界观中,一切句子都是述行的。虽然“未来”历历在目,却无法改变。人类所谓的“自由意志”在这种世界观之下是没有意义的。只要能够预知“未来”,就不存在“自由意志”,这是两种不相容的世界观,二者无法被同时采用。严格按照所预知的“未来”行事,乃是一种必须遵守的承诺和必须履行的义务。“对于七肢桶来说,所有说出口的话都是行为性的。它们所说的话不是用来交流思想,而是用来完成行为”,这种言语行为使已知的“未来”渐次变成真实的事件。[11] 60这就好像孩子对某个故事已经听过无数遍,早已烂熟于胸,却总是要求家长一字不差地重新讲述。[11] 60-61
“七文”以言行事的世界观,为人类展示出一幅奇妙的世界图景(world picture),为人类固有的思维模式打开了一扇窗,让我们至少能够瞥见另一种可能——这正是科幻本身的魅力所在。
说到以言行事,特德·姜的另一个科幻短篇《七十二个字母》(“Seventy-Two Letters”)颇得其妙。小说的核心设定牵涉到“命名”这个最基本的言语行为。正如奥斯汀前例所示,命名乃是一种行为,产生一种效力。特德·姜在《七十二个字母》中借科幻的手段,将这种效力夸张到极致,使语言文字具有了创造生命的能力。小说中,以72个字母驱动泥偶的桥段,当然有希伯来哥连传说[④]的渊源,不过作者将着眼点放在了命名的神奇力量上。主人公罗伯特·斯特拉顿是一位命名师,他研制出的名字能够驱动自动机完成灵巧动作。不但如此,斯特拉顿还和其他命名师一道,寻得了独特的命名之法,能够挣脱预成论的枷锁,最终使人类“成为名字的载体和造物”,得以继续繁衍生息而免遭物种灭绝之灾。[11] 187-243整篇小说颇具蒸汽朋克的味道,弥漫着错列的维多利亚历史,充斥着另类的科学技术观念,还夹杂着浓郁的希伯来古风。而作品给读者留下的最深刻印象,莫过于命名的神奇力量,就好像深深印刻在生命中的遗传密码。
不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的文化传统中,命名往往具有创生的魔力。甚至在神话、宗教和形而上学的层面,世界本身就是由命名而生的。《道德经》云:“无名,天地之始;有名,万物之母”。《圣经》亦云:“上帝说,要有光,于是便有了光。”
“太初有言”。[⑤]在创世之初的虚无或混沌中,先有言,才有了物。即便从世俗的常识来看,也不难断定,人类是通过对万物命名来认识世界的。名称,是谈论事物的前提。没有名称的事物,无从谈论,也就相当于不存在,正如乔治•奥威尔(George Orwell)在《一九八四》(Nineteen Eighty-Four)中所描述的“新话”(Newspeak)那样。而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则对词语的“能指”与“所指”[⑥]进行了一番关于“以词达意”甚或“词不达意”的思考。[13] 53-64笔者在此并不打算进一步展开词与物的探讨,我们还是回到更为形而上的层面。维特根斯坦(Ludwig Wittgenstein)曾言:
世界是怎样的这一点并不神秘,而世界存在着,这一点是神秘的……
确实有不可说的东西。它们显示自己,它们是神秘的东西……
对于不可说的东西,我们必须保持沉默。[14] 257 [⑦]
维特根斯坦的神秘之物不可言说。康德(Immanuel Kant)的物自体(Ding an sich)不可言说。而在某些宗教传统中,神乃不可言说者。
命名为创世之法,那么反过来呢,对造物主进行命名是可能的吗,试图言说不可言说者会怎样呢?阿瑟·克拉克(Arthur C. Clarke)的《神的九十亿个名字》(“The Nine Billion Names of God”)实验了这个想法。故事中,西藏喇嘛租用了一台马克V型计算机,用来计算和列印所有可能的神名。喇嘛们声称:“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有许多名字——上帝、耶和华、安拉,等等等等——不过这些都是人造的符号”。[15] 40所以他们为信仰而做的功课,就是穷尽所有可能的字母组合,为神命名。波德里亚(Jean Baudrillard)将其描述为:“通过耗尽上帝的全部能指的方式,一步一步地、一词一词地走到世界的尽头”。[16] 284这是一个创世的逆向过程,当神的90亿个名字被全部列述完毕之时,人事已尽,世界终结。在这篇大师小品的末尾,“穹苍之上,一片寂寥,群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。”[15] 46通篇波澜不惊的叙述,至此猛然一挥,将读者抛在了震惊的虚空。科学与宗教两种世界观的对垒,在这篇小说的虚构世界中呈现出诡异的面目。
《神的九十亿个名字》
很幸运,行文至此,我们的世界尚未寂灭。笔者无法穷尽所有描写语言的科幻小说。更多精彩作品中的更多语言哲思,还在等待着读者不断去发现。
五、余论
语言世界观、语言决定论、语言述行说,这些语言哲思在本文论及的科幻作品中得到了意趣盎然的展现。具体作品于各自不同的设定中,对语言的思考或明或暗、或主或辅、或有心或无意,但都为读者带来了独特的体验与启迪。由此可见,科幻体裁颇善兼容题材。
其实科幻作品在自身的惯例和框架中几乎可以处理任何题材。换言之,题材并不是界定科幻体裁的有效依据。[⑧]因此,大可不必关切某部作品是否“硬核”[⑨],抑或纠结其所依据和提供的“科学”是否精确可行,甚或将科普之职强加其上。
科幻理应不断超越当下视阈,洞烛幽微、目及高远,以更丰盈的想象力和更多元的思想实验,探索无限之境。
本文原刊于《北华大学学报(社会科学版)》2019年第4期
参考文献
注释
[①]此假说的一个弱化版本称为“语言相对论”(linguistic relativity),认为语言影响思维。
[②]可参考伊斯奎尔语(Ithkuil)。
[③]奥斯汀本人后来放弃了这种二分法,此不赘述,详参其论著。另,performative一词有多种译法,如述行、施行、施为等,笔者倾向于“述行”的译法。
[④]哥连(Golem)是希伯来民间传说中泥土塑成的人形物,可由咒符驱动,以供差遣。这个传说自古而今有诸种不同版本的演绎,各具意蕴。
[⑤] “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, and the Word was withGod, and the Word was God.” 参见John 1:1 (KJV)。
[⑥]索绪尔(Ferdinand de Saussure)将符号看作音与义两个层面的结合,他指出:“保留用符号这个词表示整体,用所指(signified)和能指(signifier)分别代替概念和音响形象。后两个术语的好处是既能表明它们彼此间的对立,又能表明它们和它们所从属的整体间的对立。”自此以后,“能指”与“所指”这两个术语成为了整个现代语言学中的基本概念。索绪尔还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观点,即“能指和所指的联系是任意的……更简单地说:语言符号是任意的”。后结构主义则进一步将符号任意性推向了表意困境的结论。参见:费尔迪南•德•索绪尔《普通语言学教程》(高名凯译,商务印书馆,1980年版)第102页;特雷•伊格尔顿《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》(伍晓明译,北京大学出版社,2007年版)第125页;郭伟《解构批评探秘》(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,2019年版)第54-55页。
[⑦]译文依据维特根斯坦《游戏规则:维特根斯坦神秘之物沉默集》,唐少杰等译,天津人民出版社,2007年版第257页。
[⑧]笔者将科幻定义为:“呈现异于现状之无限可能性的杂糅文类,其想象力与科学相关或相似。”关于此定义,笔者另文详论。
[⑨]硬核科幻(Hardcore SF)指题材和风格“典型”的科幻作品,如题材涉及未来科技、人工智能、星际宇航、异域生命、时间旅行等,而文体风格符合“黄金时代”传统科幻作品的规约与惯例。“硬核科幻”及与之相关的“硬科幻”(Hard SF)/“软科幻”(Soft SF)并非定义严谨的术语,含义随具体情境游移不定。笔者意在强调,科幻不应以“典型”“硬核”之名而固守传统题材或拘泥僵化风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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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:阳和启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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